对柳半夏而言, 雍伊是个再奇怪不过的女子。
她们初识在江南水乡的村陌之间, 仅仅是因着听闻自己有着一身好医术, 那雍伊便死皮赖脸地缠着自己, 登堂入室, 愣是在自家耗了大半年的光景——也不管自己是个什么医。
柳半夏晓得,雍伊身后藏着更深的隐秘, 不说别的,她必然不叫雍伊——哪有医者叫这个的。柳半夏只晓得, 她并不缺银钱, 看起来出身大家子, 举止得体,修养良好, 却对柳家清贫的生活照单全收, 甘之如饴。
她是一心学医而来, 求知若渴,用心坚毅, 向自己学草药的时候的认真勤勉自是不提。她在向远近驰名的金针凌素问学针的时候,更是把她自个儿的胳膊扎得密密麻麻,肿起来生生把一段藕臂变做了萝卜, 却在消肿之后, 继续“凌虐”自己。
柳半夏不太懂,便是学医, 她也应当循序渐进, 何必如此着急忙慌。
若不是此番因着自己有难, 她仗义带着自己跑去苏州找姓窦的打秋风,也不知她还会在小小的双林县停留多久。
只是,从姓窦的家里要了钱出来后——确切说,是见过了那个姓窦的红衣女子之后,雍伊整个人都有了些变化。
“半夏,我要去金陵。”
她说这话时,往日里笑嘻嘻的模样不见了,却而代之的是眉间抹不平的起伏,和深深的惆怅。
苏州离金陵不远,两个骑驴的一路走走停停,一路上雍伊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反复翻看凌素问送她的医案,若有所思。
走了四五天,终于到了金陵城郊的一所小院子,挨着扬子江,是十里秦淮的交汇处。雍伊停住了脚步,喃喃道:“应当,便是此处了吧。”
“这里是……”柳半夏刚张口说了半句话,就见雍伊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还努了努嘴,让她不得不顺着示意朝院落中看去。
这一看,却是叫人吃惊。
这个小院并不像金陵豪富的重重门户,只围着简陋的篱笆,三间砖屋寂然矗立,院子中种了两三棵树,养了几畦花,简单得很。
篱笆围成的院子正中央摆开了一张桌子,上面拜访着文房四宝,一个白衣女子正站在桌前挥毫泼墨,似是在画些什么。
柳半夏鲜少与这绘风弄月的事打交道,却一眼就看住了,半点挪不开目光。
那女子生得甚是好看,虽是闭着眼,却看得清漂亮的轮廓,眉梢眼角均是带着股子风流意蕴,鼻梁挺直,唇角含笑,肌肤胜雪,披散着如墨青丝,不带一丝烟火气儿的,宛若画中美人。只是,稍嫌太清瘦,使得那本应温柔的模样显得了几分刻薄。
“那人是谁,可真是……”柳半夏搜肠刮肚地想了半晌,叹道,“……可真是好看……”
雍伊却好似没听到她的话,只是微微眯了眼,远远地瞧着那女子的动作,一动不动,仿佛是观赏,又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忽然,她叹出一口气:“怎么就瘦成了这副模样……”说着,向前走去,径直推开了小院的篱笆门,柳半夏不明所以,也跟着她进了那小院。
那白衣女子的身边是有个妇人模样的伴着的,瞧见两个人进了门,走过来似要阻拦,却又呆住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嘴唇嚅了嚅,几乎是带着哭腔唤道:“……姐姐——”
雍伊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看白衣女子,才把脸转向那妇人,渐渐绽出了个笑容来:“莲儿,好久不见。”
那莲儿初时只是低泣,闻言竟哭出了声,扑进了雍伊怀中。
而那白衣女子,仍是闭着眼睛画着什么,安恬适意,不为所动。
……
莲儿将半夏二人让进了正屋,让二人坐下,摸过茶壶,摆好了杯盏,折出了清香的茶水来。
柳半夏瞧见这不大的正屋里贴了满屋子的观音像,都是素笔勾描,不曾上色,密密匝匝叫人瞧着发憷,不由得一时咋舌,看了半晌,才坐下身。
雍伊瞧见了画,眼里也是闪过一抹惊色,却很快恢复了平静,安然落座,打趣道:“你好歹也是个官太太,怎么还亲力亲为地做着侍候人的活?田谦那小子也太不地道了,”雍伊接过莲儿递来的杯盏,赞了声,“好香的茉莉。”
“相公的手下都安排在小院四周了,主子不想见生人,所以这里就留了我一个——这茶是中宫送来的,每年茉莉新上,她都会送好些过来,说主子爱喝,”莲儿解释着,望向门外的白影,神色一暗,“虽然主子喝不出滋味来……”
雍伊轻轻“哦”了一声,端着茶杯到了门口,呼出一串白气来:“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让她在院子里?”
“她最喜欢这个时候到院子里作画写字,说是阳光照得舒服。”莲儿解释到。
“喜欢晒太阳?”雍伊笑道,“我道她人淡如菊,却原来还是个葵花性子。”
莲儿却掉了泪,哽声道:“前几日阴了好久,没怎么出太阳。最近明明是回暖的,日光也好过前几日,主子却抱怨天气还是冷,我在她掌心写的字也要写好几次才懂得……怕、怕是、怕是很快就连冷暖都晓不得了。”
雍伊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了。
一旁灌了几口热茶的柳半夏瞧出不对劲来了:“她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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