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十一年, 八月十七日, 承天府贡院里, 已经到了秋闱考试的最后一日。
日之夕矣, 金乌西坠, 许多士子已经完成了答卷,还有许多仍在奋笔疾书。
主考官尚毓尘合拢了袍袖, 兴味索然地盯着眼前堆叠如山的考卷,颇有些无聊。五次科举, 她不是主秋闱便是主春闱, 已经厌倦得不得了, 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继续应对这烦人的科举。话说回来, 若不是为了确立她当朝首辅的地位, 也不至于年年科举都有她的事儿。
为了当好主考官, 尚毓尘没少被帝后夫妻二人耳提面命:不止要做个政界权相,更要做个文坛泰斗。毕竟, 亲力亲为地治理这个国家的,不是那极享国祚的杨姓皇族,而是这贡院之内的读书人。
为国抡才是国之大事, 全天下都知道尚相很忙, 所以基本上没人来烦她,只有在开考当日有个神秘的碧衫妇人小小地“骚扰”了一下她。
彼时的尚毓尘并不能理解这通“骚扰”的真实含义。
直到她终于从一大堆考卷中挣扎着爬了出来, 择出了满意的前十篇, 点出了解元, 正悄悄松了口气的时候,忽地醒过神来,一把揪住身边的同考,吃惊道:“你刚刚说什么?”
同考官被她这一惊一乍骇得掉了半个魂儿,过了会儿才小心道:“下官方才是说:‘这秋闱的成绩,是现在就给宫里送去,还是明个儿皇上上朝的时候呈上?’”
“皇上?上朝?”尚毓尘愣愣重复了一遍,涩声道,“皇上……临朝了?”
同考官不明白尚相怎么这么大动静,更吃惊这位手眼通天的权相怎么消息如此滞后:“……是,□□年了,皇上总算临……”
皇帝临朝,本是义务,只是这光武帝临朝,却是一件大事。这位传奇性的定鼎帝王在刚刚燃了一点中兴的苗头的时候就忽然缠绵病榻,把国朝大政都交给了两位女子,若不是有太上皇杨纪政压着而这一后一相又没出什么大岔子,这底下早就乱成团了。
虽则治下仍是井井有条,而光武帝毕竟快十年没在大臣们眼皮子底下出现过,只此一点,不说青史,单是科道言官就能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自光武三年之后才中举入仕的官员则更为郁闷,辛辛苦苦十年寒窗,取了功名着了黼黻,却连皇上的头发丝都不曾见过,以后致仕回乡吹牛的时候,说自己是天子近臣都底气不足。
故而自尚书台里,左相邵俊林传达了朝会上将有重要来宾出席——且这位来宾是亲爱的皇帝陛下的时候,朝野沸腾,群情激动,各自回家焚香沐浴,感激涕零,更有数以万计的感恩请安折子流水一般地涌入宫廷,堆满了半个御书房。
这兴奋劲儿持续了好几日,还没被沾染到的也只有这位在贡院里关了好些日子的尚毓尘尚相了。
尚毓尘总算缓过神来,想起了墨皇后好心传来的消息——“别在私底下见。”
她按住了一直在跳的眼皮:“明、明天呈上吧。”
八月二十一,五更天,天色未明,咸康门外,五凤楼前,响起了庄严的钟鼓声。
不管有没有资格参加朝会,大大小小的百官门早早爬了起来,按着文右武左排好了阵势,踏着钟鼓声,随着司礼监的牵引过了金水桥、承天门。
启德殿前肃然立着两排玄衣侍卫,身上衣袍绣着张扬威武的双翼龙鱼,腰间别着短小轻便的秀春刀。这两排玄衣侍卫,虽不言不语,却自带了一派异于宫廷威严的肃杀之气。这是西镇抚司的玄衣卫,由领将军衔的田谦担任指挥使,由皇帝亲自督训。区别于遍布皇宫上下的青衣卫,这支队伍,鲜少在大臣眼前出现,却活生生地活在官场之中。
这是帝王回归的征兆?
众大臣紧张又兴奋地分立在启德殿两侧,静静恭候着光武的到来。
终于,威严高贵的帝座前,殿前丹陛上传来了九声响鞭,兼着一声尖细的传报声——“皇上驾到——”
“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声格外整齐,众臣跪倒。
“众卿平身——”略带低哑的声音传入耳中,虽非中气十足,甚至少了几分阳刚气,却是十分动听的,宛若少年。
众臣这才忙不迭地谢恩起身,不约而同地稍稍抬起头,偷偷朝经年不见的皇帝看去。
宽大的明黄团龙衮服龙袍,依稀还是十年前的模样,一双深邃而晶亮的眸子,挺直的鼻梁,略带阴柔的模样,一派俊美公子气,只是比十年前多了几缕胡须。
光武又一次开了口:“小事面禀,大事具本,无事退朝。”
这时候的大臣们净顾着激动了,许多人只是为了围观暌违已久的皇帝方才来早朝,压根儿没准备汇报什么正事儿,更何况几年来制度完善运转,手头的事儿仅靠着左右二相就能完成,不需经过皇帝首肯。
还是邵俊林靠谱,清了清嗓,横跨出一步来:“臣有本奏。”
“接来。”
左相开了个好头,工部尚书尤晋又递上奏本,陈明治黄束水攻沙之工程。
左一个进言,右一个本奏,更有些憋足了劲儿要吵架的言官大清早就劾人骂娘,早朝一下子热闹起来。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昨天才从贡院里爬出来的尚毓尘尚丞相至今还没开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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