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钟氏眸子只在宝珠身上一转,即命:“一旁坐下。”宝珠惴惴,又暗有庆幸,今天老太太没有骂。
老太太一天不骂,日子都难过。她这会儿不骂,等会儿也是要骂几句的。宝珠庆幸的,就是老太太没单独骂上自己。她是没出闺阁的姑娘,老太太骂起来虽留三分情面,也是难听的。
等下骂,不是一个人在听,宝珠脸上就好过得多。
不过宝珠还是疑惑,老太太今儿是什么样的心情,居然晚饭前必骂人也推后一时。难道真的是让方姨妈说动,打算带着孙女儿京中过年,这才有三分客气?
见榻前摆着紫檀雕花鸟的小几,几上放着老太太心爱的宝石红釉盖碗,碗盖掀开一半,搭在茶盏上,茶水尚袅袅冒烟气,宝珠忍不住瞄上一眼。
老太太一生有着大家闺秀的格调,爱茶品玉,件件来得。她心情好时,就会多用上几口,又爱滚水烹茶,却不喜入口时太热,丫头们以沸水泡上茶来,先时滚烫,放到一旁待温热才好饮用。
这茶碗盖,有时是打开的,可以看出里面茶水余下多少。
一眼扫过去,见余下的只有一半,宝珠不禁纳罕,老太太去年还精明,今年难道糊涂,不知道方姨妈怂恿阖家去京都的厉害。
老太太钟氏的另一个丫头寿英,手拎一把小的提梁壶,轻轻走来把茶水添上,还是敞着盖子,任它自凉。
借这个空儿,方姨妈满面春风地对宝珠问了声好:“四姑娘,回回请安,都是你来得早,不枉老太太疼你一场。”
方姨妈才得四十出头,乍一看还精精神神的,细看眼角纹路,就是辛苦之相。她又正在含笑,皱纹更挤在眼角一侧,像极几个细小蜘蛛网趴在面上,虽五官俏丽,这就怎么看也好看不起来。
闻她的话,老太太冷哼一声,不像不喜欢,也不像很喜欢。反正她的孙女儿全是吃她的,用她的,她高兴哼就哼上几声,别人也不敢说什么。
宝珠就只眼观鼻,鼻观心,摆出恭恭敬敬的样子,才坐下,又站起来,轻声回方姨妈话:“姨妈说笑话才是,我离得近,原应到得早才是。”
她客气礼谦,像方姨妈是自己姨妈一样对待。
“坐下吧,才坐下又起来站着的闹。”老太太缓缓地道。方姨妈也急忙地笑:“可是的这个四姑娘,就说句话儿,你又站起来是为着什么。”
见对面那个人儿往上,对着老太太道了声喏,像荷花轻摇般归位,方姨妈的心头恨的可以滴血,却又无可奈何。
她在安家是客边,又占着一个长辈的名分,姑娘们见到她,本该行礼问好。可自从方姨妈自作主张把女儿名字改成明珠,安家的三个姑娘从此见到她,能不行礼就不行,走路顶面遇上,能装看不到就看不到。
偏偏老太太也不理会,把个方姨妈气得无法,只能自己忍着。
就像刚才,安四姑娘宝珠就只对祖母一个人行礼,对方姨妈视而不见,像她们母女不在这房中。
问了句话,是方姨妈有意让她站起,这一点上,安四姑娘从来不会错礼,老太太又说了一句:“起来坐下的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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