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十一年, 天下一统, 南北交易重开, 华西矿产源源不断输入中原, 黄河治水初见成效, 养士十年,开科五次, 人才济济,百家争鸣。
简而言之, 大民江山看起来一派升平, 海晏河清。
海晏河清。
嘉陵江奔腾南行, 一路流经巴蜀,穿大巴山, 至广元, 又东向涪、渠二江, 直奔白帝城而去,汇入滚滚长江, 终成东逝水。川东多山,却鲜少崇山峻岭,多为平夷丘陵, 可策马徐徐行之, 入眼满是青山含笑,漫江碧透, 铜水奔流, 肥鱼空游, 一派秀丽富足风光。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四处转了几年,半年前选下这渠江畔的小小村落作为隐居之地时,杨枫灵对着房后的竹林欣赏了许久,闲时吟咏的诗句也总和竹相干。她虽是女子,从小修的却是君子之德,自然对这文人推崇的木中君子青眼相加,有时候负手在房前“格物”,对着竹子一格就是一晌午,有时候还亲自伐竹制作画笔,对这一节一节的植物喜爱非常。
这一日,秋高气爽,午饭后,小屋前,正是格物好时节。
格着格着,杨枫灵对着竹子下面一地的坑叹了口气——这屋后的竹儿子没它老子那么幸运。
苏子云: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山野乡间难比城中置物方便,却胜在山珍蔬果绝对新鲜,这份清贫,结结实实的馋着了惜琴公主——很幸运也很不幸的,这片竹林出的笋,十分对惜琴公主的胃口。
她们在此间住了半年,惜琴便吃了五个月的笋,煎炒烹炸蒸煮腌炖,百吃不厌。天长日久,不用说偶尔上门的田谦莲儿已经是闻笋色变,面色青绿,不过五岁的孝儿白白胖胖的小脸蛋儿上也有了一丝绿意……杨枫灵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再这么吃下去要变作花熊了!
惜琴这才罢休,老实戒笋月余,免得把家中白白净净的小面团变成了黑白相间的小花熊。
秋阳当头,正是午膳过后,枫灵看了看天色,忽地起了一丝乏意,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拖长了声调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善耶恶耶,一梦华胥去也——”她踱着步子登上西院小阁楼,睡去了。
日轮光转,竹影渐长。
阳光正好,暖暖自窗棂处斜斜落下,铺满了半个床榻。洒花织锦的被衾在日光下默默泛着光,斑斓的光泽映在好眠正酣的人脸上,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勾勒出一道美好的暗影。
肉眼不可轻易察见的尘埃渺小而卑微,此时此刻却在日光里撒着欢儿翻滚着,堂皇而理直气壮地落在干净的衾被上,无声无息地衬托着时光的宁静和安详。就算是再有洁癖的人也对这尘埃无可奈何——其实,人,也不过是这滚滚红尘中的一粒尘土罢了。再营营汲汲地经纶世务,也免不了尘埃落定的一锤子定音,回归到对身体发肤、柴米油盐这些切身琐事的关注上来——杨枫灵用了多年才看透,这等“独善其身”的自私自利和“苟利国家生死以”的大公无私,并不相悖。
“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万事从心,若早些年懂得,便也不会有了那么些太沧桑的过往。
无需用什么轻于鸿毛重于泰山的大帽子来扣在谁身上,就算是普普通通的生活,有时候也是重如泰山的——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午睡酣畅的杨枫灵忽地觉得一阵气闷,胸口好似沉沉盘着一块巨石,迫着她呼吸不畅,好容易才艰难地睁开眼睛,正正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压在她鼻尖儿上的眸子。
这是一双好看的眸子,黑白分明,清澈见底,透着三分无辜三分天真,还带着四分——严肃。夹杂着奶香和些许腥臊的婴儿气息缓缓在鼻息间涌动,这是她并不熟悉的,新生命的味道。
枫灵压下了清醒后的迷糊,眨了眨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紧紧挨着自己的小东西,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着慌。
是的,着慌,任谁看见一个四个月大的婴孩趴在自己胸口板着脸一脸严肃,都会打心眼里觉得着慌。还好这小东西小模样不赖,加上肥肥的脸蛋儿,就是摆出了这么一副表情,也是憨憨可爱。枫灵无可奈何地伸出双臂,穿到婴儿肋下把他撑起来,好让自己松口气。
不料,那重如泰山的沉重感并未消失几分。
枫灵心里咯噔一下,把婴儿往旁里一挪,堪堪坐起身来,这才瞧见自己的肚子上团团坐着的“小狐狸”。
外睑微挑的女孩儿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蛋儿,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白嫩嫩的像个团团的小包子,叫人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小包子此刻却是撅着小嘴,一番愁苦模样。她见枫灵正无语地望着自己,便三下两下爬到枫灵胸口八爪鱼一样四肢并用地黏在了枫灵身上哇哇哭道:“不要睡了不要睡了,呜哇呜哇……”
枫灵不明所以,只好轻声哄着女孩儿问着到底是什么状况。
“小狐狸”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眸子,抽噎着嚅嚅道:“娘亲在做晚饭……”她话才说了半截,杨枫灵神容顿敛,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噌”地从被子里窜出来,把“小狐狸”从怀里扒下来,一边迅速地穿着外衣,一边低声吩咐道:“孝儿,你马上拾掇拾掇,我带你们出去躲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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