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时隔半个月后她再次见他,依旧是一身墨色锦袍,束着乌金头冠,面容冷峻。
只是今晚刀削的薄唇更加紧抿,弧度又冷冽了几分。其实萧竟长得极是好看,如雕刻一般的脸上,墨发黑眸,薄唇直鼻,冷峻中带着贵气,只是气势过于冷冽,让人每每面对都不由害怕。
“这是你绣的?”剑眉微抬,声音冷硬。
初遥垂首,摸不清他的情绪,诺了一声。
萧竟与容少扬虽都让她看不透通,两人情况却大有不同,容少扬的清冷是带着温润的面具的,他心里想得是一回事,表现出来的却是另一个模样;而萧竟他的冷,是结了层冰的,无论里面是何种模样,外面全都是一样冷冽。
“抬起头来。”这是他第二次让她抬头。
初遥抬首垂眉。
一张平淡清秀的脸映入眼帘,萧竟看着她,似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东西,良久才道:“你是文国人?”
这通州乃边境要地,虽说现在是燕国和蒙国交战,但其他国的奸细若混在此处,被发现怕是顷刻便会没命。
初遥摇了摇头,她知他是从绣工上看出是文国的绣法才这样问,郑太妃是文国的静和公主,那朵白梅自然是文国的绣法,而她仿绣的夜鸦也是依照文国的绣法,更直白来说她仿着郑太妃的绣法。
听闻宁王母妃段太后在他两岁便病逝了,宁王一直有郑太妃抚养长大,感情深厚,两年前郑太妃薨逝,他正在与文国交战,那时文国战败,想以公主和亲,皇帝有意为宁王娶妻,朝堂之上,宁王当场言之要为郑太妃守孝三载。
这段孝义佳话,在燕国广为了流传。
“为何不说话?”萧竟站起来,走至她面前。
男人周身的冰冷的气息仿佛笼罩在她的身上,初遥嘴唇微颤了下,她知道开口越多,被听出声音的机会越大,只装作害怕,垂眸不语。
“叫什么名字?”萧竟伸手抬起她的下颌,这才想起这是那日他买下来的舞姬,平淡的脸上,还一双黑眸格外美丽,就是因为这双黑眸,他才命人买下了她。
初遥被迫与他对视,水眸陷进了他深如黑潭的眸中,如一叶小舟被卷进了巨大浪里,启唇答:“眉烟。”这是卖到玉香楼之后,红姨给她取的花名。
“眉烟?”萧竟剑眉微挑,“眉淡如烟,名字倒是适合你,但艳俗了些,以后就叫清姿吧。”
初遥微怔,不知道萧竟到底什么意思,给一个舞姬赐名,难道就是因为衣上绣的夜鸦吗?
她还未想通,只听萧竟又道:“以后就在跟前伺候吧。”
一句话,让初遥如坠冰窖。如此,那还走得了呀。
然,萧竟决定的事,她现在又岂能反驳。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告诉他,她是宋初遥,会不会就放她离开。
不,不可能。萧竟若是知道她是宋初遥,怕是会绑了送给江千阳。笼络人心,最好的方法便是他要什么,你能切实满足。江千阳现在是萧竟手上的一颗重要棋子,他又怎么不知道棋子需要什么。
当日有容少扬庇护得以离开丰州,若在落到江千阳手上,她无法想象怎样还能逃走。八年的相处,她再了解不过,江千阳想要得到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得到之后,纵使不要了,宁愿毁了也是绝不会放手。
“过来,宽衣。”萧竟走进内室,里面一池温泉袅袅地冒着烟,他站在屏风旁,抬臂命令道。
初遥小步走过去,垂首恭敬地脱去他外袍,垂挂屏风上,再卸下他的腰带、中衣、里衣。
温热的烟雾熏红了她的脸,脱去最后一件衣物后,她福身退下,脚步有些匆忙凌乱。
萧竟浸在水里,闭目,眼前出现一片梅林,一个明艳的白衣女子欢乐的跳着舞,脸上的笑容似乎可以融化冰川极地。
再一睁开眼时,只剩一室的烟雾缭绕。
初遥成了近身侍婢,她的住所自然搬到了萧竟院子里。
惴惴不安的过了几日,萧竟除每日批公文,练功,倒没有其他什么动静,若初遥不知燕、蒙两国交战,还真要以为他是来度假的呢。
而除了那晚见过江千阳之外,他也并未再出现在宁王驿馆,越是这样的波平浪静,越是让人不安。
也不知娘他们怎么样了,夜霞谷虽有重重机关陷阱,外人是进不去,暂时是安全的,但是通州边界一带打起战来,山下荒凉一片,他们哪里可以换得食材。
“专心研磨。”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飘远的思绪。
初遥这才注意到,她不小心将墨汁洒出了几滴,在白皙的宣纸上晕散开来。
“奴婢该死。”
萧竟放下手中朱批,抬眸看她,问道:“会写字吗?”
初遥正想点头,忽然想到她曾与萧竟飞鸽传书,怕是会被认出字迹,于是便摇了摇头。
“过来,坐下,本王教你。”萧竟起身,示意初遥坐下。
她依言坐下,冷冽如萧竟,他为何要教一个小小侍女识字,她总觉得有时候萧竟看向她的目光怪怪的,总好像是透过她看另外一个影子。
没等她多想,萧竟俯身,大掌覆在她的手上,让她手拢住笔端。整个身子笼在了他的臂弯之下,他身上的冷冷梅香幽幽传到她的鼻息。
夏日炎热,虫鸣吟叫,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初遥手心沁出了汗,如此亲昵的姿态,与旁人都没有过,萧竟的体温透过掌心隐隐传递,耳畔是他绵长轻柔的呼吸。
心神微微晃动,她十五之后便被宋延明安排结识各家公子,长袖善舞,早早就了解如何对付男人,而萧竟似乎与那些人不一样。
不知是否是面具所致,没有了绮丽的姿色,感官都有所不同。
狼毫蘸墨轻轻落在洁白的宣纸之上,萧竟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慢慢在纸上勾勒出两个字,清姿。
书毕,搁笔。
“是你的名字,清姿。”萧竟素来冰冷声音,此时竟然带上了层暖意。
风卷起还未干透的宣纸,飘落至地上,初遥起身拾起,姿字上面已是一团模糊。
“无碍,我教你重写。”萧竟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她
初遥抬起头,正好捕捉到他唇瓣微微勾起的笑意,似冰川里盛开的扶苏花,那样的冰冷而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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